逍遙子掀起眼皮瞧了關揚一眼，看他情緒已然平覆，不禁心道：雖說年輕氣盛了些，但好歹能夠克制自己，就是心思多了點。

想了想，走到床頭的一個櫃子旁，用小托盤從裏面揀出好些瓶瓶罐罐，放到桌上，道：“這些都是我精心煉制的療傷聖藥，比無雙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強多了。”

關揚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道：“給我用的？”

逍遙子揣著手傲然立在一旁，道：“當然。”

見他這幅慷慨大方的模樣，關揚卻愈發不敢動那些東西了，謹慎問道：“你有什麽目的？”

逍遙子眉毛一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此話怎講？”

關揚把玩著一個精巧的小瓷瓶，道：“如果給你一面鏡子，你就會看到自己臉上寫著‘不懷好意’四個大字。”

逍遙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提前告訴你，有一件東西，需要盡快送往豫州，本來應該那個南宮小子去的，但他受傷太重，只能勞煩你走一趟了。”

關揚問道：“什麽東西？”

逍遙子道：“從我這裏出手的當然是救命的東西。”

關揚又問：“救誰？”

逍遙子神秘兮兮地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關揚沈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你怕我不去，難道是我的仇人？”

逍遙子沒答話，只拿手指挨個將小瓶子點了一遍：“這個這個內服，每日兩次，這個這個外敷，每日一次，至於這個，隨時都能吃。”

關揚拿起那個“隨時都能吃”的，用拇指撥掉塞子聞了聞，而後哭笑不得地道：“你想吃死我啊？”

逍遙子不鹹不淡地道：“除非你把它當糖豆吃，否則非但吃不死人，反而能讓你活得更好。”

關揚眼睛一亮：“這是救命的？”

逍遙子捋著胡子，不無自豪地道：“只要一口氣不絕，就能續命十二個時辰，在這十二個時辰內，該做的想做的，應該都能做完吧。”

關揚道：“那你也太小氣了，這裏面僅有三粒，少說也得給我個五六瓶才行。”

逍遙子瞪他一眼，“你真當這是糖豆麽？！”

關揚遺憾地嘆息一聲，將小瓷瓶子一股腦塞進衣服裏，道：“東西給我吧。”

“現在還不行。”逍遙子道：“你準備好了再來找我，到時我自會將東西交給你。”

關揚道：“我現在就準備好了。”

逍遙子淡淡地瞥他一眼，忽然一甩袖子將桌上的一個藥瓶打飛出去，幾乎是同一時間，關揚手腕一抖，只聽“啪”的一聲，藥瓶在半空破碎掉了下來。而對面的櫃子上，則插了一枚線條流暢鋒利的小飛鏢。

逍遙子好一會兒才道：“你放暗器的的功夫又精進了。”

關揚走過去將飛鏢從櫃子上拔下，用拇指擦拭後又放回了袖筒裏，嘆氣道：“我也就這點能耐，再不長點心，日後怕是在江湖上都沒得混了。”

逍遙子忍不住嗤笑道：“年歲不大，口氣倒像個老江湖。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想，那我們這些真正的好江湖豈不是更沒地方混了。”

關揚眼睛亮晶晶的，盯著逍遙子看了半晌，忽然笑著湊上去，老老實實地道：“幸好江湖上像我這麽上進的人並不多，不過我們這些後輩，就算再怎麽蹦跶怕也趕不上您老的萬分之一啊。”

逍遙子眉毛一挑，哼道：“這話若是從別人嘴裏說出，我還可以假裝樂上一樂，但從你嘴裏說出來，卻激不起我的半分興趣，別廢話了，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關揚微微收斂了笑容，思索一陣，道：“前陣子，我和寧無雙前去落葉林時，那裏的一位土地婆拜托我們將一件東西交給故去的土地公的一位故人，可事到如今，我對這位‘故人’仍沒有一點頭緒，不知前輩能否指點一二？”

逍遙子眼望向窗外，沈吟道：“看在你這聲前輩的份上，我就幫你一幫，要說能夠讓玄音之稱為‘故人’的人，不外乎兩種人。”

關揚忙問道：“哪兩種人？”

逍遙子道：“一種是他的好朋友，一種是他的敵人。”

見關揚眼露迷惑，他接著道：“玄音之其人，看上去正直敦厚，實則圓滑無比，冷漠無比，謹慎無比，因此他口頭上的朋友雖然很多，但真正的好朋友卻沒有幾個，反之，敵人也沒幾個，再者他當時掌握著七星閣的資源，天下人的信息盡握手中，又有無數精英殺手供他驅使，真正對他有害的人少之更少。當然，巫木藍那樣的是例外，因為很少有人是他的對手。”

關揚總算聽明白了意思，皺眉道：“你想讓我把他的好朋友和敵人一個個找出來？”

逍遙子搖頭道：“難難難，這些人如今遍布天南地北，別說是你，就算加上無雙也需耗費不少時日。”

他說的無雙當然不是指寧無雙一人，而是指他名下遍布各地的產業，雖然寧無雙從未當面提起過他都在經營著什麽，但關揚堅信他絕對不止只有一個萬寶齋。

關揚道：“再加上七星閣呢？”

逍遙子道：“玄音之是個極重情重義之人。”

言下之意他對他的那些朋友們極其看重，關於他的朋友們的消息也一定下令妥善安置了，憑他恐怕很難查出來。

關揚原地轉了一圈，忽然問：“有沒有人既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敵人？”

逍遙子一怔，下意識想搖頭，接著面色一變，捋著胡子想了想，緩緩道：“難道是他？”

關揚心知逍遙子心中已有答案，想到糾纏自己許久的疑問終於有了結果，不禁微微勾起嘴角笑了。

……

夜很黑。空氣中夾雜著濃烈的血腥味。

慕容易奮力從山坡上躍下，卻在落地的時候腳下一軟，軲轆軲轆滾了下來，期間腦袋撞在了一棵樹上，震得他腦中一陣嗡嗡作響，幾欲嘔血。

不知過了多久，他掙紮著爬起來，頭暈眼花，全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待他終於咬著牙忍過這一陣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黑影從遠處閃過來。

慕容易想，這是他二十多年來最倒黴的一天。而且他可能就要死了。

這麽一想，突然就覺得很不甘心，這麽多年的努力和忍耐，一下子就要化為灰燼了，任誰也不會很好過。

偷襲他們的人很厲害，而且個個好像都抱了必死的決心，絲毫沒有準備的精英護衛們一下子就被打懵了。

慕容易雖然在貼身護衛的掩護下逃了出來，但他知道自己恐怕很難逃過這場劫難，尤其是在自己還中了毒的情況下。

黑影很快到了跟前，慕容易還沒來得及動，他的頸邊就感到了一絲徹骨的冰涼。

“怕了嗎？”黑影問。

慕容易原本絕望枯寂的眼神忽然燃起了亮光，他驚訝地道：“關揚？”

黑影沒動，好大一會兒才發出一聲不滿的嘆息，“竟然一下子就被你識破了。”

“你怎麽在這兒？”慕容易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害怕，他慶幸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是關揚，而不是追殺他的那群人，但同時又有些擔心，關揚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是不是……

“路過。”關揚失望地收起小刀，準備離開。

盡管四周黑的要命，但慕容易還是感覺到了關揚的失望，他小心地問道：“你很失望？”

關揚嘆了口氣，直言不諱：“很失望。”

“失望什麽？”

“你沒死。”

“……”

慕容易正準備說什麽，關揚立馬截住他的話頭，冷淡地道：“你可以保持沈默，因為我不保證會不會一激動給你來一下子。”

慕容易一僵。

他早就知道，當初若選擇與那個人合作，就意味著放棄了關揚這一方的朋友，就個人而言，關揚的確是個不錯的朋友，但和巫木青合作顯然能獲取更大的利益——削弱江湖上的一部分力量，有利於慕容山莊的崛起與擴大。

雖然方式不怎麽光明，但卻意外地很有效，很迅捷，如果這件事能夠成功，對他升任慕容家的家主將是很大的助力。

慕容易低下頭，問道：“我配合羅運雨說了對你不利的話，你難道就不生氣，不想殺了我？”

關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已經被宰了半條命不是嗎。”

慕容易不說話了。

關揚看了他一眼，無奈道：“雖然我們已做不成朋友，但也算不上敵人，對於不是敵人的熟人，我一向是很寬容的。”

似乎是為了顯示他的寬容慷慨，關揚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放到他腳下，道：“我走了，你在這兒自生自滅吧。”

慕容易忽然問道：“你去要哪兒？”

關揚沒有隱瞞：“豫州。”

慕容易道：“你去禦劍山莊？”

關揚眉峰一挑，看著他道：“你怎麽知道？”

慕容易道：“因為我很久沒見過禦天痕了。”

關揚盯著他，道：“我會替你問候他。”

慕容易卻沒順著他的話接下去，而是道：“聽說禦天痕有位兄長。”

禦霆？

“他怎麽了？”

“他很不錯。”

關揚詫異道：“什麽不錯？”

慕容易平淡地道：“武功不錯，修養不錯，長得也不錯。”

關揚還要再說什麽，林子裏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

慕容易苦笑一聲，低聲道：“看來這是天意。”

“我送佛送到西。”說著，他的人已隨著一陣風遠去了。只留下漆黑夜色下同樣一個漆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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